採訪人:昭和六年出生,池田憲一東京人,早稻田大學畢業,進入日本電視臺工作,製作過《整夜日本》,《美空雲雀的故事》,《與島蒼千代子同行》等電視節目,退休後參與大量的廣播節目製作。

1995年一月,日本爆發阪神淡路大地震;三月,地鐵沙林投毒事件出現,導致四月份的都市博覽會被迫取消。就在春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接到鄧麗君小姐從國外打來的電話。她說下次來日本想和我私下見面。目的是想和我聊聊她從小聽廣播所熟悉的日本歌手美空雲雀的事情。我不記得自己是否親口告訴過她我和美空雲雀的深交,但或許她是聽別人提到的吧。當時她在電話裡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親切,那是一通簡潔明瞭的電話。

所以,當她突然在泰國北部清邁驟然因支氣管哮喘而驟然離世的消息傳來,我幾乎難以置信。儘管每天也得參與追悼節目的製作,但在聆聽她歌聲的同時,昏昏沉沉內心一片空洞茫然。

這個人是在物價狂漲的1974年3月憑藉歌曲《無論今宵還是明日》在日本出道的,但當時人們幾乎預感不到她將有怎樣的將來。她被日本民眾普遍記住名字是因為《空港》這首歌,勇奪全日本新人獎,受到業內人士普遍熱評。對我而言,很可能是當時在新宿她的室內現場歌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吧。

剛剛出道走的是清純偶像派路線,但對於已經是香港十大歌星之一的她,而且都已經21歲了,唱片公司的這個戰略顯然是失敗的。

鄧麗君小姐最初和日本的寶麗多唱片公司簽約的,1979年因假護照風波被日本政府遣送出國,在日本的演藝生涯戛然而止。

時光流逝,期間和寶麗多唱片公司的合同業已期滿,剛好借此機會和新的唱片公司金牛宮簽約。31歲的時候憑藉《償還》這首歌再次進軍日本歌壇,隨後與作曲家三木先生一道連續推出多首熱銷金曲,在日本繁華茂盛,絢麗怒放。

追溯鄧麗君小姐的人生軌跡,作曲家三木,作詞家荒木,這兩個人是無法繞開不談的。2002年的2月,在東京赤阪,一家俱樂部裡,我和他們兩位相逢,關於鄧麗君小姐,我們深深深深地暢談了很久,很久。。。

荒木:最初在毫不瞭解她的情況下完成了作品,我們給鄧麗君小姐寫歌,基本上80%是三木先生的作曲在先,我隨後填詞。所以第一首歌,歌詞寫出來以後被大家拿出來一頓批評,多次更改最終才寫成了《償還》這樣的歌詞內容。最終既不是演歌,也不是日本流行音樂,而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風格:新成人音樂。這是全新成年人路線的歌路。

二戰後的日本,女性長久強勢,職業女性漸成風潮,但似乎那種幾乎被遺忘了的女性內在的那種類似溫柔的東西或許非常匱乏欠缺。鄧麗君小姐的歌聲裡恰恰就彌漫這樣的溫柔氛圍。

三木:對,對,作曲的時候也是如此。一般的歌手都是有很強的特徵,我們作曲根據這樣的特徵來定位;但鄧麗君小姐的特徵是沒有明顯特徵,她沒有必須唱怎樣的歌之類的強烈個人主張,一點兒也不強勢。所以我的作曲是儘量讓音樂變得像背景音樂,淡淡流淌即可,剩下的全靠鄧麗君小姐的歌聲和荒木先生的歌詞來打動人。第一,我和鄧麗君小姐初次見面還是在為《償還》這首歌舉辦發表會的時候,在此之前,雖然對她有所瞭解,但也僅僅是知道她曾中止過在日本的歌唱生涯,可以說當時她是重新從零做起,再次出發。

荒木:聽說當時也有多家唱片公司和她接觸,最終選擇了金牛宮。我個人年輕的時候也組成過樂隊叫荒木組,當時一個我認識的製作擔當問我,要不要和鄧麗君小姐合作一次,我說那就試試吧,就這樣有了接觸。

三木:鄧麗君小姐基本上不強烈主張:我要唱哪種風格的歌曲。她就是習慣認真分析歌曲中主人公的心理狀態,然後細緻處理用歌聲來表達出來。說起來有些失禮,她本人從小輟學,受到的學校教育有限;但不得不承認,她的表達歌曲能力真的不同凡響。

說起來創作《任時光匆匆流逝》這首歌真是不容易。

荒木:當時寫一首不行,再寫還不行,寫了很多首之後,最終在幾乎打算放棄的時候奇跡才出現。

三木:《償還》,《愛人》連續熱銷,唱片公司也希望再接再勵,當時都期待再創全新數字。

荒木:說來說去,鄧麗君這個人真是不可思議怎麼能把那麼深刻的內涵完美表達出來呢?日語真的很複雜,明明同樣一個詞也可以有各種各樣的不同意思。比如:再見這個詞,你可以表達出將來再相逢,也可以表達成就此永別。所以根據上下文,微妙的變化比比皆是。

我的任務是把旋律本身內在的本質用語言表達出來,也因此三木先生的作曲就註定得是基礎的起決定作用的重要因素。

鄧麗君小姐的演唱激發了我對歌詞創作的自信,如果今生沒有和她相逢,或許我可能就被迫從事別的工作了吧。

三木:我也一樣從她那裡得到了很多。她過世後,我和荒木先生前往臺灣追悼,從方方面面瞭解到她人生的很多細節,深刻感受到她的一生是多麼的寂寞孤獨!她又是引發我音樂創作極大熱情的偉大歌手。

荒木:是啊,是啊,幾乎從不刻意要求某種音樂風格的她,外表看來溫柔,親切,但我也認為她內在堅強。我覺得本來就在她開始幸福人生的時候,卻突然被老天召回。怎麼說的,很多年老的歌手為了生活還得哆哆嗦嗦在舞臺上蹣跚歌唱。鄧麗君小姐肯定是不希望被人看到那一幕的,所以她的早逝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完美。哎,總之她是總是給我留下無限神秘的女子。

三木:有一次日本TBS電視臺的工作結束後,我們大家在六本木喝酒聊天,當時她熱烈地和我討論人生的目的,以及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是否值得付出生命等等。作為巨星,也讓我看到了她鮮為人知的一面。

荒木:可能這就是國際人鄧麗君吧?《人生如浪花》這首歌,很多歌手拒絕演唱,覺得和自己風格不符,但鄧麗君小姐就能舉重若輕地唱好。對她而言,音樂沒有什麼演歌,流行音樂等等的區別,只要舒服,喜歡,符合心情,就能輕鬆上陣,毫無稀奇古怪的挑剔毛病。這一點也讓我深刻體會到到底她還是持有更開闊價值觀的外國人。

三木:是啊,是啊,她不刻意要求什麼,親切友好,但也像孩子一樣可愛。記得有一次我和荒木去洗手間吸煙,回來她就立刻可愛地輕輕瞪我一眼說,你們倆去吸煙了,對吧?

荒木:有人問,像鄧麗君小姐這樣的歌手還會不會出現?我覺得有這種想法的人本身就不正常。肯定和鄧麗君無法相比的。可能後來人會刺激我和三木先生的音樂創作熱情,但對我們而言鄧麗君就是鄧麗君,她是唯一,在我們心中很珍貴。其他任何人說像,也都是複製品,因為都是假的。。。。。

我們長談了兩個小時,訪談結束後,我們三個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悲傷和寂寞之中,久久不能釋懷。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作者:真智
消息來源/網易論壇:
http://bbs.ent.163.com/bbs/denglijun/15584192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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